30多人的讨薪
6月13日，嘉兴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外公布了一宗破产案件，其案号为（2025）浙04破3号。该案件涉及的对象是哪吒汽车的运营实体，而申请人方面尚未明确。同时，该案件已经指定了相应的管理人机构，该机构名为浙江子城律师事务所，并由姚武强担任管理人团队的主要负责人。
此消息伴随而来，还有员工集体向哪吒汽车董事长及首席执行官方运舟索要工资的报道。
6月11日夜晚，方运舟刚搬迁至新的办公场所，却遭遇员工在办公室门前拦截，强烈要求其结清所欠款项，双方情绪激动，争执不断。
如今，哪吒汽车背负着184.35亿元的债务，以及超过500万的欠款，其破产的命运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要求他当场兑付，他给不了。”
杜洋已经连续9个月未能从哪吒汽车那里拿到应得的薪酬，同时，这也是他投身于维权行动的第4个月份。
6月11日午后三点，杜洋抵达了位于上海市闵行区申长路的哪吒汽车新总部。鉴于普陀区原总部大楼已被封闭，哪吒汽车已将租赁的一半区域改作办公之用，公司CEO方运舟亦在此处办公。
杜洋向《新浪蜂鸟》透露，下午三点到达门口的时间，正是与方运舟事先约定的。
杜洋与我同行，一同寻觅方运舟的，尚有三十余位员工，他们均为被拖欠工资的哪吒公司员工。起初，我们三十人发起讨薪行动，消息传开后，陆续有听闻此事的员工加入，至下班时分，人数已增至百余人。
围坐在方运舟办公室门口的被欠薪员工（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网络视频中可见，超过三十人聚集在方运舟办公室的门前。方运舟立于门口，对他们发问：“我们曾共事于一家公司，为何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
员工反驳道：“我们要求得到应得的薪酬，你这是什么态度？”方运舟反驳回应：“我的态度如何，你们只需按规定申报即可。”话音刚落，他便迅速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杜洋向《新浪蜂鸟》透露，方运舟拒绝与我们进行交流，他坚持要派遣三位代表前来，而我们的立场是坚决不赞同这一提议。
随着事态不断升级，警方介入了事件。加维保、安保以及特保人员共有五六十名，楼上楼下均布满了人，以至于警车都无法停放。最终，他们从员工中选出了三位代表，并由警察全程陪同，一同参与了谈判。
杜洋透露，在这起维权活动中，三位员工代表因其较高的信任度而被选中。“他们因为靠近门口，所以被选入了。”至于哪吒汽车方面，参与谈判的则是方运舟本人以及一位法务副总裁，“总共是两个人”。
“他们说一个小时协商出结果，就是从17点到18点。”
被欠薪员工正在和哪吒汽车管理层谈判（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到了18点钟，杜洋说道：“我们已将员工代表请出，现场仅剩方运舟及四位警察。双方继续进行了两个小时的对话，直至20点。至于这段时间内他们具体讨论了什么，我们并不清楚。”
到了晚上八点钟，屋内的人仍旧未露面。大家饥饿难耐，腹中空空，于是我们开始用力敲门，并高呼“还钱”的口号。最终，警察到场并打开了门，我们数十人一拥而入。方运舟面对我们，直言不讳地宣布，公司即将进行破产重组。
然而，现在这一消息已被证实为虚假，破产小组并未进驻。杜洋向《新浪蜂鸟》透露了这一情况。
他接着详细描述了事发时的场景：“我们迫切需要找到解决办法，他却回应称并无现成的解决方案，他提出的方案是让我们寻求仲裁，或者通过法律途径，即前往法院按照法定程序处理，最终如何判决就由法院来决定。”
杜洋表示，面对这样的结果，许多未能按时领到工资的员工感到难以承受。他们由于社保中断，生活陷入困境，迫切要求立即支付工资，但他却无法满足这一要求。
杜洋对方运舟的回应感到极度不满，他说：“我们感到非常疑惑，明明我们提前与他约定了会面时间，他也答应了我们，可他却表现出了这样的态度。而且，他似乎并不在意，完全不担心我们员工会举报他，或者他会有什么不当行为。在整个过程中，我们始终保持了冷静，没有采取任何过激的行动或言辞，我们的行为完全符合法律规定，是在合理合法地争取工资。”
他所述及的情况是，目前公司财务状况良好，然而资金暂无法分配给我们，理由是必须保障公司日常运营的顺利进行。因此，他建议我们寻求仲裁解决。然而，仲裁过程可能漫长，耗时数年，这样他就能暂时缓解压力。
失败的高端路线和混乱的管理
“当时看中他发展前景，现在口碑没了。”
杜洋于两年前加入哪吒汽车研发中心，彼时他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智能驾驶软件平台的构建工作。该部门被视为研发领域的核心部分。
从宏观环境的角度观察，2022年正值我国新能源汽车行业迅猛发展的黄金时期。
根据最新数据，2022年，我国新能源汽车的销量继续保持全球领先地位，同时，这一市场份额超过了全球总量的六成。在这一背景下，哪吒汽车在2022年全年售出了15.21万辆新车，成功超越“蔚小理”，荣登新能源汽车新势力销售冠军宝座。
同样是在那一年，杜洋决定离开原来的车企，转投哪吒汽车的门下。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哪吒汽车的发展前景充满信心，另一方面，这家新势力车企当时的市场表现十分抢眼，位居销售冠军。此外，杜洋还了解到哪吒汽车即将有重大举措，计划上市，这也促使他最终决定加入。
在2023年的八月，哪吒汽车成功筹集了高达七十亿元的融资，这一举措旨在为其上市进程打下坚实基础。进入2024年六月，该公司正式向香港交易所提交了上市申请，然而，不久之后，其招股说明书却不幸失效。
杜洋在谈及《新浪蜂鸟》时指出，截至目前，哪吒汽车面临的最大困境在于上市失利，银行收回贷款，供应商停止供货，导致其资金链出现断裂，这些问题构成了其主要难题。
他认为哪吒汽车的品质尚可，“我们购买过的评价都颇高”，然而，他并不认同公司当时选择的高端市场策略。“这背后还与我们的CEO张勇当时所设定的战略密切相关，他意图转向高价产品，计划推出售价超过15万元的车款，但市场并未接受这一策略，导致销量出现下滑。”
图源网络
据消息，2022年7月31日，哪吒汽车推出的首款车型哪吒S宣告上市，这款车型被定位为纯电动运动轿车，其售价区间为19.98至33.88万元，这一价格区间是之前主要销售车型的两倍；紧接着在次年的4月上海车展期间，另一款定位为双门跑车的哪吒GT也正式发布，其起售价为17.88万元。
张勇对这两款车抱有极大期待，明确表示哪吒S的销量目标为每月超过一万台，而哪吒GT的目标则是每月达到五千台。然而，到了2023年，哪吒S全年销量仅为2.4万台，平均每月销量大约只有2000台；哪吒GT的年销量更是仅有8564台。
数据显示，2023年哪吒汽车的销量为12.4万辆，这一数字较上年同期下降了18%，使得该公司成为当年唯一一家销量出现下滑的新兴造车企业。在这一年里，哪吒汽车的毛利率呈现负数，每售出一辆车，公司就要承受5.5万元的亏损。从2021年至2023年，哪吒汽车的总亏损额累计达到了184亿元。
在公司内部，杜洋进一步指出，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公司的管理状况相当混乱。
杜洋表示：“我们咨询了副总裁，他透露公司缺乏正规的管理层会议，所有决策都只是随意拍板，既不发布通告，也不进行公示。因此，经常出现政策朝令夕改的情况。如此一来，一旦上市时融资未能到位，上市计划直接遭遇失败，公司可能瞬间崩溃。”
据相关报道，目前哪吒汽车的董事会由8名正式成员组成，方运舟掌握其中的3个席位，宜春国资占有2个席位，而三六零、华鼎资本以及南宁国资各拥有1个席位，桐乡国资则担任观察员角色。
2025年2月，哪吒汽车着手筹备E轮融资，预计融资额介于40亿至45亿之间。在这笔融资中，一家来自金砖国家的基金担任领投角色，承诺出资约30亿元。据悉，该融资计划是由公司首席财务官潘登推动的。然而，由于南宁民生产投的内部股东持反对意见，该融资方案最终未能实现。
据相关报道，南宁民生产投公司是哪吒汽车唯一一位持股比例超过10%的主要股东，公司内部还拥有六个具有不同背景的股东。在金砖资本介入之前，潘登曾尝试引进一家源自中东的外资企业参与融资协商，然而，最终双方并未就合作事宜达成共识。
不被通知的降薪和裁员
实际上，今年标志着哪吒汽车创立的第七个年头，同时也是该公司面临生死存亡挑战的第二个年份。
从员工视角出发，可以观察到异常现象自2023年年末起便显现出来。那时，杜洋注意到公司无法发放年终奖金。
本应在年前发放的奖金，却因种种原因拖到了最后一天仍未发放。CEO张勇在群内发布了一封全员信，信中提到今年的盈利并未达到既定目标，因此年终奖将推迟发放。同时，他本人及高管团队的工资也将减半。
他向《新浪蜂鸟》透露，原本年终奖应为三个月的工资，合同中已有明确记载。然而，实际到账时却延迟了两个月，并且金额还打了六五折。
到了2024年7月份，人事也开始发生变动。
人力资源部门开始私下与员工交谈。若员工愿意主动辞职，他们可以立即获得相应的补偿，随后便可离开。杜洋表示，这种现象并非普遍存在，只是从某些部门开始蔓延。“当然，我们部门也受到了影响。”
在谈及协商离职事宜时，他透露公司并未正式印发任何加盖公章的文件；HR与部门主管私下里进行口头交流，主管们同样以口头方式与员工沟通；对于愿意离职的员工，公司将提供n+1的补偿金。
在那一轮私下交流结束后，杜洋察觉到公司的人数有所减少。原来公司有超过五千名员工，但在7月份那次私下交流之后，大约有五六十人离开了。紧接着到了8月份，又有大约几十名员工相继离职。
9月份，公司开始全员降薪。
大家对此降薪的事情一无所知，等到工资到账时却惊讶地发现数额大幅减少。更糟糕的是，他声称给你降薪，然而实际到账的金额却是降薪的一半，直接削减至最低点。杜洋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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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杜洋首次察觉到自己的工资减少了超过两万元时，他立刻向人事副总裁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在邮件中，他明确表示自己反对减薪，并强烈要求恢复原有的劳动条件。然而，公司对此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原本应到账的款项却已经出现短缺。
薪资调整是按照一定阶梯来进行的，对于年薪超过五十万的员工，薪资将减少30%；年薪介于三十万至五十万之间的员工，薪资将降低20%；而年薪低于三十万的员工，薪资降幅则为10%。杜洋恰好属于年薪超过五十万的那部分人，他抱怨道：“即便如此，公司在此期间并未出具任何正式文件，也未进行任何征询，便直接对全体员工实施了降薪措施。”
官方公告显示，2024年9月标志着哪吒汽车公布月销量数据的终结，自此信息不再对外公布。进入10月，公司遭遇了一系列动荡，包括裁员和降薪等不利消息接连出现。到了11月，众多零部件供应商纷纷发表声明，指出哪吒汽车存在欠款问题。而12月6日，张勇辞去了CEO职务，哪吒汽车的创始人方运舟重新回到了公司。
在那段时间里，公司的情况显然每况日下，既在诱导员工签署离职协议，又强制降低薪资迫使员工自行离职，这种策略可谓是一石二鸟。杜洋在接受《新浪蜂鸟》采访时如是说。
2024年12月，张勇离开了哪吒首席执行官的职位，这一职位随后由哪吒汽车的创始人方运舟接任。据悉，张勇离职的原因与2024年哪吒汽车销量锐减40%有关，南宁民生产投、三六零以及华鼎资本均对张勇的工作表现表示了不满。
今年1月，哪吒汽车继续被曝负面事件，多地直营门店被传关闭。
五月，方运舟持有的公司股份遭到全面冻结，冻结金额高达2000万元人民币，冻结时间从2025年5月13日起至2028年5月12日止。在同一日，哪吒汽车的母公司合众新能源遭遇破产审查申请，申请人指出哪吒汽车欠付其广告服务费用531万元。
数据显示，截至目前，哪吒汽车的资产总额达到了213.66亿元，而负债总额为184.35亿元，净资产则为29.31亿元。此外，企查查的数据表明，截至今年5月底，哪吒汽车在票据违约方面累计逾期金额约为1.99亿元。
两三百人的公司和2690元的基本工资
“到现在为止，公司只有两三百人了。”
巅峰时期，哪吒汽车的员工总数超过了6000名，其中研发团队规模更是达到1000余人。然而，如今杜洋向《新浪蜂鸟》透露：“飞书平台显示目前尚有800余人，但其中不少账号处于闲置状态，是因为部分员工离职后尚未完成账户清理，因此实际在岗人数并不明朗，肯定远未达到之前的高峰。”
在2024年的9月与10月间，众多员工手持包含n+1赔偿条款的协议纷纷离职，据称，“至少有三千名员工在那两个月中选择了离开。”这其中也包括了杜洋的上级。
在剩余的人员中，部分人选择了接受薪资下调，他们现在仅能获得下调后工资的一半；而有些人，包括杜洋在内，坚决反对降薪，据估计，这类人大概有十几位，不超过二十人。
然而，并非所有离职者都收到了承诺的赔偿款。在七八月份协商离职的补偿金已经全部到账并发放，但自九月份起，那一批约定在11月底支付的赔偿金却尚未兑现。
2024年11月中旬，杜洋做出了仲裁的选择。在此期间，他向仲裁院提交了一份详细的说明，内容如下：“我未曾同意减薪，公司未经正式文件便擅自降低薪资，且此行为违反了相关法律规定，因此我要求补足被扣除的工资。”
“到现在也没出结果。”杜洋告诉《新浪蜂鸟》。
杜洋提交了仲裁申请至上海市普陀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随后，他收到了该委员会发出的受理通知书（该通知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接下来的时光里，杜洋一边领取着每月减少两万余元的薪水，一边努力向外投递求职简历，然而得到的回应却并不理想。“我之所以没有离职，是因为暂时未能找到新的工作机会。至少在（哪吒）这段时间内，我还能享有社保待遇，它能够继续为我缴纳，这样我就不会因为离职而中断社保。”
直至去年年末，哪吒汽车的减员举措仍在进行中。公司人事副总裁虽未直言裁员，却以“优化人员”为名，实际上迫使员工主动辞职。对于那些拒绝接受降薪的员工，公司给出的方案是一次性支付2690元；而对于愿意接受降薪的员工，则需减半薪酬。
2024年12月，杜洋仅拿到了2690元的基本薪酬。“这相当于上海市的最低工资标准，至今未曾改变。”与此同时，到了年底，他也没有获得年终奖金。
杜洋透露，目前哪吒汽车欠付其工资已达二十余万元，若再加上赔偿金，总额将超过五十万元。
强制关停的账号和在公司打地铺的日常
从形式上来看，杜洋现在已经不再是哪吒汽车的员工。
2025年5月29日，哪吒汽车宣布其上海总部将进行搬迁。到了6月12日，公司向员工下达了居家办公的指令。部分员工反映，办公室的门禁系统已经不再起作用，若要搬走个人物品，需通过行政部门进行时间预约。
公司后续的行为愈发荒谬，起初是诱导员工离职，即便薪资降低，员工仍坚守岗位。最终，在5月29日，公司采取了单方面解雇措施，关闭了员工账号，剥夺了门禁权限，告知员工无需再来，便如此决断。杜洋向《新浪蜂鸟》透露了这一情况。
旧办公场地退租被封锁（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杜洋在领到2690元工资的第一天起，便开始在原办公区过夜，原因是他那原本每月3000元的合租房已经无力承担。“只能将就点，找个没人住的房间，就这样对付着住。”
“每天买泡面吃，胃疼还在坚持，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
和他一起在公司打地铺的还有别的部门的人，“但是我不认识”。
杜洋感叹道：“生活实在艰难，连租房子的钱都筹措不齐，吃饭都成了问题，更别提租房了。”
杜洋在公司打地铺的日常（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自六月份工区搬迁之后，杜洋便无法再踏入公司，只得搬至青年旅社暂住，那里的住宿费每日仅需几十元。
而被强制开除以后，他唯一在乎的社保也断掉了。
至2025年2月，仲裁委员会起初采取的是调解方式，调解过程中，公司方面均表示认可，你明白吗？公司表示，我承认确实应当支付你这笔款项，然而目前我手头确实资金紧张，能否请你宽限一下。
从11月30日起，兑付日期被一拖再拖，直至今年的2月28日；然而，到了2月28日，兑付日期又被推迟至3月30日、4月30日、5月30日，乃至6月30日，无一例外地持续延后。我们虽步步退让，给予其机会，却始终未能履行承诺，最终导致矛盾激化。
杜洋指出，此次要求涨薪的人群，主要是那些在5月29日遭到单方面解雇的员工。由于解雇来得太过突然，他们被告知次日便不再需要上班，这一消息的传来，使得他们的社保中断、工作丧失，他们几乎没有时间来适应这一变化，因此情绪上难以接受。
杜洋说，他正打算回老家。
《新浪蜂鸟》询问他是否打算继续寻找工作机会，他的回答是：“不再找了，我要回家结婚。”
杜洋的父母跟他一起风餐露宿街头（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无人能够预知这些员工们将来将如何生活？然而，在当下，他们无疑是受到了哪吒汽车的深刻影响。
实际上，尽管新能源汽车行业近几年来表面看起来十分繁荣，但背后却正在大规模地淘汰众多企业。
仅2024年一年，就有超过160家车企在行业内宣告退场，高合汽车甚至宣布停产，威马汽车已经完全停止运营，就连曾声称要“与特斯拉抗衡”的赛麟汽车，其工厂如今已是杂草丛生。
哪吒汽车并非首个，亦不会成为最后一个。那些被舍弃的员工，恰似潮水退去后沙滩上搁浅的鱼儿，静待命运的降临。
（杜洋为化名，本文实习生王爱琳亦有贡献）
